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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妳長得和妳媽媽好像……

 

  是啊,和閔花長得一模一樣。

 

  看似微不足道的話語,卻束縛了我好幾年。

 

  得知我的書出版了,爸爸喜形於色,我拿了一本給他,他讀完之後,勃然大怒,把書用力砸在我身上。

 

  「妳把我們的家務事寫出去讓大家知道幹嘛?妳就這麼不注重隱私,想讓我陪妳一起丟臉嗎!」他那張氣得扭曲的嘴臉,讓我發笑。

 

  「你那麼緊張做什麼?出版社說,不會讓我以真面目示人,為了增加神秘感和銷量,而且,這只是著作,我又沒證明是真實經歷。」

 

  他不滿地把我拉進房間,想剝掉我的衣服,讓我再次履行所謂「妻子的義務」。

  

  我拍掉他的手,他瞪大雙眼,舉起手想打我,卻又在最後關頭忍住。

 

  「你怎麼不繼續?捨不得打我這個寶貝女兒?還是說不願意傷害到你珍愛的妻子的這張臉!」

 

  他忍不住,手揮了下來。我就知道,但我早已閃開,不想再白白挨打。

 

  「我覺得,這麼多年已經夠了,我累了。」我拿起包包,出門,我相信爸爸懂我的意思。

 

  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崩壞的?媽媽發生車禍,過世之後。

 

  愚蠢的我並未馬上發覺。直到升上高中一年級,我才清楚地認識到,媽媽是爸爸的核心,這位喪偶男人不可或缺的核心。

 

  酒令人畏懼。

 

  爸爸喝了酒,沙啞叫著:「閔花、閔花。」

 

  我看著他,他的眼底承載了濃濃的哀傷,我忘記了我說了什麼,然後擁抱著他、安慰他。他神志不清,一切錯誤也由此展開。

 

  沒有快樂,只是兩個傷痕累累的人把傷口撕得更嚴重。

 

  他強迫,我痛苦順從。

 

  這是個意外,隨著時間流逝,總有一天也許能淡忘掉,然而,爸爸卻將意外視為常態,也就是從那時起,我對他的敬愛蕩然無存。

 

  我輕撫腹部,剛才被書角打到,正隱隱作痛。

 

  我打算去一家我常去的露天咖啡店,放鬆心情。

 

  經過某處轉角時,我發現以往沒人光顧的木雕面具攤,居然聚集了一小群人,《女兒即妻》引發的效應真是讓我驚訝,不自覺地,我已排到隊伍內。

 

  「換妳了,小姐。」老闆是個看起來很和善的老爺爺。

 

  「老闆,你能幫我看一下,我適合怎樣的面具嗎?」

 

  「妳想要面具?」

 

  我點頭,「覺得好像很有趣,想買一個戴看看。」

 

  他摩娑下巴,皺眉頭,「面具是給有需要的人戴的,我認為,妳並不需要。」

 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 

  「妳過得是不是很辛苦,總要板著一張臉?」

 

  我瞪大眼睛。老闆的話震在我心頭上,我覺得有些難過和羞恥。

 

  頭也不回,我就離開了。

 

  我暫時不打算回去和爸爸同住的那個家,走到一條馬路邊,招了輛計程車,報上住址,目的地是某棟大樓的七樓,那是我瞞著爸爸,自己偷偷買下的。

 

  晚上十點多,手機響起,是爸爸打來的。

 

  他質問我為何不回家。

 

  「爸,我今天不是跟你說,我累了……」

 

  「我不管,我告訴妳,妳給我馬上回家。」

 

  「回家?那算什麼家,要我回家可以,你可以保證不對我亂來?」

 

  「妳都這麼大了,不要這麼任性!」

 

  「我任性?誰家的父親會和自己女兒發生關係!」我掛斷電話,倒在沙發上。

 

  我內心有股悲哀在流動,有想哭的感覺,但還不到哭出來的程度。

 

  我覺得好累。我抬起右手,看著手腕上的機械手環,想起了爺爺。

 

  爺爺畢生都在做他的科學研究,項目是時空跳躍,他有不少學者朋友,我曾看過他們來向爺爺勸說或是揶揄,要他放棄如此艱難的目標,換個主題研究,可爺爺總是回以微笑,很堅定地表示只有這個項目,對他來說才有意義。

 

  然而,每當那些朋友離開後,他的神情,我至今都印象深刻,蒼老的面容上,不只是疲累與失望,彷彿還有點無助與徬徨,那瞬間,我有個很奇異的想法,他就像是個迷路的孩子,不知所措。

 

  我不清楚爺爺最後是否成功了,只記得他找我過去,交給我這個手環,臉上是平靜、感慨,似乎還有點滿足,他對我說:「荷莉,希望妳不要像爺爺一樣,人生充滿挫折與失望,但是,如果哪天妳想逃離這個世界,就使用這個手環吧。」

 

  我收下它,過沒幾天,它就成為爺爺所留下的遺物之一。

 

  同樣都是男人,爺爺和爸爸是不一樣的,我能感受到,爺爺到死亡之前,對於研究的信念都毫無改變。媽媽離開後,大家都很痛苦,可爸爸卻選擇放棄自己,這點,我一直無法釋懷。

 

  我揉了揉眼睛,站起身,準備去洗個澡,然後睡覺。

 

  已經和爸爸十一天沒見面了,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過,但都是我騙他排戲很忙,所以,趕不回去,而這次卻是因為吵架。說實話,我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情緒不穩而做出什麼傻事,可是,錯誤的事情就不該繼續錯下去,如果分開一陣子,能讓他清醒,有足夠的空間與距離去反省、思考,這對我們都有好處。

 

  今天是禮拜六,我要去參加《女兒即妻》的簽書會,身為作者的我本該為各位書迷簽名,不過,我很想體驗一次,身為一般民眾,去見自己崇拜人物的這種心情。我向出版社說出這個不情之請,他們有些為難,卻還是答應了,真的很感謝他們。

 

  他們找了個替身來處理這一場的簽書會,反正,出版社給我的形象是神祕女作家,每次出席都會要求我戴面具,所以,不用擔心會被馬上識破是不同人,只是,有些對不起那些書迷。

 

  我並不是無故提出這種請求,實在是因為,我迷失方向,找不到生活的重心。和爸爸有著不能說的關係,工作上,我本職是劇場的女演員,雖然還過得去,可是,我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,屬於我自己的時間愈來愈少。當我回到我自己的身分,我竟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是值得我去在乎,所以,我想藉由參加簽書會,去喚回我心中某些已沉眠的部分。

 

  人非常多,沒有特殊待遇,我只是漫長隊伍中,偏後面的一小分子,真難以想像,排在前面的人是多早就到了。我全身試圖投入在等待簽名的興奮,這就是群眾氛圍所引起的效應嗎?大家都在期待著,期待輪到自己的瞬間,我也想要有這樣的,朝某個人事物前進的動力,然而,並沒有,我的心還是空空的,什麼火焰也沒有燃起來。

 

  我想要離開隊伍,才剛往旁邊踏一步,就被人拉回來。我皺眉,轉頭,發現原來是排在我後面的那位女生,她個頭和我差不多,看起來感覺像是大學生。

 

  「有什麼事?」我問。

 

  「妳看,我們從剛才排到現在,好不容易前進一大段距離了,要是妳現在放棄,不是很可惜嗎?」

 

  「放棄也沒差吧?」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可惜的,頂多浪費點時間而已。

 

  「怎麼會沒差?你並不是毫無目的才在這裡的,既然如此,幹嘛不堅持到最後?妳如果無聊的話,我可以陪妳聊聊天啊?」

 

  我有點被她的誠懇打動,可是,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和人互動,尤其還是個不認識的人。我把頭微微轉開,不發一語,繼續默默排隊。

 

  我也想和她聊聊天,可是我怕陷入尷尬。

 

  她用手指碰了碰我。

 

  「妳幹嘛,生氣囉?」她說。

 

  我搖頭,「沒有。」

 

  我看著她,只見她直盯著我,目光卻不在我身上,而是透到更遠之處,像是在思考什麼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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